侠客行 第十六章 凌霄城(2/4)

偶,又有两块铜牌,掏了出来,问道:“这……这个也交给他么?”丁当道:“都交给他!

你留在身上,万一给人见到,岂非露出了马脚?我在那边给你望风。”

石破天见丁当走远,便混身上下脱个精光,换上石中玉的内内裤,再将自己的衣服给石

中玉穿上,说道:“行啦,换好了!”

丁当回过身来,说道:“石庄主、石夫人的两条性命,此后全在乎你装得像不像了。”

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

丁当从腰间解下水囊,将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头上,向他脸上凝视一会,这才转过

头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铁盒,揭开盒盖,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对石破天道:“仰起头

来!”将油膏涂在他喉头,说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药膏,免得给人瞧破。明天会有些

痛,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紧!”只见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动,似将醒转,忙

道:“叮叮当当,我……我去啦。”丁当道:“快去,快去!”

石破天举步向客栈走去,走出数丈,一回头,只见石中玉已坐起身来,似在和丁当低声

说话,忽听得丁当格的一笑,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欢畅之意。石破天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剧烈

的难过,隐隐觉得:从今而后,再也不能和丁当在一起了。

他略一踟蹰,随即跃入客栈,推窗进房。房中闷香气息尚浓,他凝住呼吸开了窗子,让

冷风吹入,只听远处马蹄声响起,知是丁当和石中玉并骑而去,心想:“他们到那里去了?

叮叮当当这可真的开心了吧?我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气。”

在窗前悄立良久,喉头渐渐痛了起来,当即钻入被窝。

丁当所敷的药膏果然灵验,过不到小半个时辰,石破天喉头已十分疼痛,伸手摸去,触

手犹似火烧,肿得便如生了个大瘤。他挨到天色微明,将喉头药膏都擦在在被上,然后将被

子倒转来盖在身上,以防给人发觉药膏,然后呻吟了起来,那是丁当教他的计策,好令石清

夫妇关注他的喉痛,纵然觉察到头晕,怀疑或曾中过闷香,也不会去分心查究。

他呻吟了片刻,石清便已听到,问道:“怎么啦?”语意之中,颇有恼意。闵柔翻身坐

起,道:“玉儿,身子不舒服么?”不等石破天回答,便即披衣过来探看,一眼见到他双颊

如火,颈中更肿起了一大块,不由得慌了手脚,叫道:“师哥,师哥,你……你来看!”

石清听得妻子叫声之中充满了惊惶,当即跃起,纵到儿子炕前,见到他颈中红肿得甚是

厉害,心下也有些发慌,说道:“这侈半是初起的痈疽,及早医治,当无大害。”问石破天

道:“痛得怎样?”

石破天呻吟了几声,不敢开口说话,心想:“我为了救你们,才假装生这大疮。你们这

等关心,可见石中玉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你们还是十分爱他。可就没一人爱我。”心中一

酸,不由得目中含泪。

石清、闵柔见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只道他痛得厉害,更是慌乱。石清道:“我去找个医

生来瞧瞧。”闵柔道:“这小镇上怕没好医生,咱们回镇江去请贝大夫瞧瞧,好不好?”石

清摇头道:“不!没的既让白万剑他们起疑,又让贝海石更多一番轻贱。”他知贝海石对他

儿子十分不满,说不定会乘机用药,加害于他,当即快步走了出去。

闵柔斟了碗热汤来给石破天喝。这毒药药性甚是厉害,丁当又给他搽得极多,咽喉内外

齐肿,连汤水都不易下咽。闵柔更是惊慌。

不久石清陪了个六十多岁的大夫进来。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头,又搭了他双手腕脉,

连连摇头,说道:“医书云:痈发有六不可治,咽喉之处,药食难进,此不可治之一也。这

位世兄脉洪弦数,乃阳盛而阴滞之象。气,阳也,血,阴也,血行脉内,气行脉外,气得邪

而郁,津液稠粘,积久渗入脉中,血为之浊……”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石清插口道:

“先生,小儿之痈,尚属初起,以药散之,谅无不可。”那大夫摇头摆脑的道:“总算这位

世兄命大,这大痈在横石镇上发作出来,遇上了我,性命是无碍的,只不过想要在数日之内

消肿复原,却也不易。”

石清、闵柔听得性命无碍,都放了心,忙请大夫开方。那大夫沉吟良久,开了张药方,

用的是芍药、大黄、当归、桔梗、防风、薄荷、芒硝、金银花、黄耆、赤茯苓几味药物。

石清粗通药性,见这些药物都是消肿、化脓、清毒之物,倒是对症,便道:“高明,高

明!”送了二两银子诊金,将大夫送了出去,亲去药铺赎药。

待得将药赎来,雪山派诸人都已得知。白万剑生怕石清夫妇闹什么玄虚,想法子搭救儿

子,假意到房中探病,实则是察看真相,待见石破天咽喉处的确肿得厉害,闵柔惊惶之态绝

非虚假,白万剑心下暗暗得意:“你这奸猾小子好事多为,到得凌霄城后一刀将你杀了,倒

便宜了你,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报应。”但当着石清夫妇的面,也

不便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反对闵柔安慰了几句,退出房去。

石清瞧着妻子煎好了药,服侍儿子一口一口的喝了,说道:“我已在外面套好了大车。

中玉,男子汉大丈夫,可得硬朗些,一点儿小病,别耽误了人家大事。咱们走吧。”

闵柔踌躇道:“孩子病得这么厉害,要他硬挺着上路,只怕……只怕病势转剧。”石清

道:“善恶二使正赴凌霄城送邀客铜牌,白师兄非及时赶到不可。要是威德先生和他们动手

之时咱们不能出手相助,那更加对不起人家了。”闵柔点头道:“是!”当下帮着石破天穿

好了衣衫,扶他走出客栈。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以石清的为人,决不肯带同儿子偷偷溜走。侠客岛善恶二使上凌霄

城送牌,白自在性情暴躁无比,一向自尊自大,决不会轻易便接下铜牌,势必和张三、李四

恶斗一场。石清是要及时赶到,全力相助雪山派,倘若不幸战死,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石

家三人全都送命在凌霄城中,儿子的污名也就洗刷干净了。但若竟尔取胜,合雪山派和玄素

庄之力打败了张三、李四,儿子将功赎罪,白自在总不能再下手杀他。

闵柔在长乐帮总舵中亲眼见到张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动起手来自是胜少败多,然而血

肉之躯,武功再高,总也难免有疏忽失手之时,一线机会总是有的,与其每日里提心吊胆,

郁郁不乐,不如去死战一场,图个侥幸。他夫妇二人心意相通,石清一说要将儿子送上凌霄

城去,闵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她虽爱怜儿子,终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侠女,思前想后,

毕竟还是丈夫的主意最高,是以一直没加反对。

白万剑见石清夫妇不顾儿子身染恶疾,竟逼着他赶路,心下也不禁钦佩。

横石镇上那大夫毫不高明,将石破天颈中的红肿当作了痈疽,但这么一来,却使石清夫

妇丝毫不起疑心。白万剑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来。石破天与石中玉相貌本像,穿上了石中玉

一身华丽的衣饰,宛然便是个翩翩公子。他躺在大车之中,一言不发。他不善作伪,沿途露

出的破绽本来着实不少,只是石清夫妇与儿子分别已久,他的举止习惯原本如何,二人毫不

知情,石破天破绽虽多,但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二人纵然精明,却也瞧不出来。

一行人加紧赶路,唯恐给张三、李四走在头里,凌霄城中众人遇到凶险,是以路上毫不

敢耽搁。到得湖南境内,石破天喉肿已消,弃车骑马,却仍是哑哑的说不出话来。石清陪了

他去瞧了几次医生,诊不出半点端倪,不免平添了几分烦恼,教闵柔多滴无数眼泪。

不一日,已到得西域境内。雪山弟子熟悉路径,尽抄小路行走,料想张三、李四脚程虽

快,不知这些小路,势必难以赶在前头。但石清夫妇想着见到威德先生之时,倘若他大发雷

霆,立时要将石中玉杀了,而张三、李四决无如此凑巧的恰好赶到,那可就十分难处,当真

是早到也不好,迟到也不好。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几次,苦无善法,惟有一则听天由命,二

则相机行事了。

又行数日,众人向一条山岭上行去,走了两日,地势越来越高。这日午间,众人到了一

排大木屋中。白万剑询问屋中看守之人,得知近日并无生面人到凌霄城来,登时大为宽心,

当晚众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将马匹留在大木屋中,步行上山。此去向西,山势

陡峭,已无法乘马。几名雪山弟子在前领路,一路攀援而上。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后,既不超前,亦不落后。石清和闵柔见他脚程甚健,气息悠长,均

想:“这孩子内力修为,大是不弱,倒不在我夫妇之下。”想到不久便要见到白自在,却又

担起心来。

行到傍晚,只见前面一座山峰冲天而起,峰顶建着数百间房屋,屋外围以一道白墙。

白万剑道:“石庄主,这就是凌霄城了。僻处穷乡,一切俱甚粗简。”石清赞道:“雄

踞绝顶,俯视群山,‘凌霄’两字,果然名副其实。”眼见山腰里云雾霭霭上升,渐渐将凌

霄城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云气之中。

众人行到山脚下时,天已全黑,即在山脚上的两座大石屋中住宿。这两座石屋也是雪山

派所建,专供上峰之人先行留宿一宵,以便养足精神,次晨上峰。

第二日天刚微明,众人便即启程上峰,这山峰远看已甚陡峭,待得亲身攀援而上,更是

险峻。众人虽身具武功,沿途却也休息了两次,才在半山亭中打尖。申牌时分,到了凌霄城

外,只见城墙高逾三丈,墙头墙垣雪白一片,尽是冰雪。

石清道:“白师兄,城墙上凝结冰雪,坚如精铁,外人实难攻入。”

白万剑笑道:“敝派在这里建城开派,已有一百七十余年,倒不曾有外敌来攻过。只隆

冬之际常有饿狼侵袭,却也走不进城去。”说到这里,见护城冰沟上的吊桥仍是高高曳起,

并不放下,不由得心中有气,大声喝道:“今日是谁轮值?不见我们回来吗?”

城头上探出一个头来,说道:“白师伯和众位师伯、师叔回来了。我这就禀报去。”白

万剑喝道:“玄素庄石庄主夫妇大驾光临,快放下吊桥。”那人道:“是,是!”将头缩了

进去,但隔了良久,仍是不见放下吊桥。

石清见城外那道冰沟有三丈来阔,不易跃过。寻常城墙外都有护城河,此处气候严寒,

护城河中河水都结成了冰,但这沟挖得极深,沟边滑溜溜地结成一片冰壁,不论人兽,掉将

下去都是极难上来。

耿万钟、柯万钧等连声呼喝,命守城弟子赶快开门。白万剑见情形颇不寻常,担心城中

出了变故,低声道:“众师弟小心,说不定侠客岛那二人已先到了。”众人一听,都是吃了

一惊,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按剑柄。

便在此时,只听得轧轧声响,吊桥缓缓放下,城中奔出一人,身穿白色长袍,一只右袖

缚在腰带之中,衣袖内空荡荡地,显是缺了一条手臂。这人大声叫道:“原来是石兄、石嫂

到了,稀客,稀客!”

石清见是风火神龙封万里亲自出迎,想到他断了一臂,全是受了儿子牵累,心下十分抱

憾,抢步上前,说道:“封二弟,愚兄夫妇带同逆子,向白师伯和你领罪来啦。”说着上前

拜倒,双膝跪地。他自成名以来,除了见到尊长,从未向同辈朋友行过如此大礼,实因封万

里受害太甚,情不自禁的拜了下去。要知封万里剑术之精,实不在白万剑之下,此刻他断了

右臂,二十多年的勤学苦练尽付流水,‘剑术’二字是再也休提了。

闵柔见丈夫跪倒,儿子却怔怔的站在一旁,忙在他衣襟上一拉,自己在丈夫身旁跪倒。

石破天心道:“他是石中玉的师父。见了师父,自当磕头。”他生怕扮得不像,给封万

里看破,跪倒后立即磕头,咚咚有声。

雪山群弟子一路上对他谁也不加理睬,此刻见他大磕响头,均想:“你这小子知道命在

顷刻,便来磕头求饶,那可没这般容易。”

封万里却道:“石兄、石嫂,这可折杀小弟了!”忙也跪倒还礼。

石清夫妇与封万里站起后,石破天兀自跪在地下。封万里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向石清

道:“石兄、石嫂,当年恒山聚会,屈指已一十二年,二位丰采如昔。小弟虽然僻处边陲,

却也得知贤伉俪在武林中行侠仗义,威名越来越大,实乃可喜可贺。”

石清道:“愚兄教子无方,些许虚名,又何足道?今日见贤弟如此,当真是羞愧难当,

无地自容。”

封万里哈哈大笑,道:“我辈是道义之交,承蒙两位不弃,说得上‘肝胆相照’四字。

是你得罪了我也好,是我得罪了你也好,难道咱们还能挂在心上吗?两位远来辛苦,快进城

休息去。”石破天虽然跪在他面前,他眼前只如便没这个人一般。

当下石清和封万里并肩进城。闵柔拉起儿子,眉头双蹙,眼见封万里这般神情,嘴里说

得漂亮,语气中显是恨意极深,并没原宥了儿子的过犯。

白万剑向侍立在城门边的一名弟子招招手,低声问道:“老爷子可好?我出去之后,城

里出了什么事?”那弟子道:“老爷子……就是……就是近来脾气大些。师伯去后,城里也

没出什么事。只是……只是……”白万剑脸一沉,问道:“只是什么?”

那弟子吓得打了个突,道:“五天之前,老爷子脾气大发,将陆师伯和苏师叔杀了。”

白万剑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那弟子道:“弟子也不知情。前天老爷子又将燕师叔

杀了,还斩去了杜师伯的一条大腿。”白万剑只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陆、苏、

燕、杜四位师兄弟都是本派好手,父亲平时对他们都甚为看重,为什么陡下毒手?”忙将那

弟子拉在一边,待闵柔、石破天走远,才问:“到底为了什么事?”

那弟子道:“弟子确不知情。凌霄城中死了这三位师伯、师叔后,大家人心惶惶。前天

晚上,张师叔、马师叔不别而行,留下书信,说是下山来寻白师伯。天幸白师伯今日归来,

正好劝劝老爷子。”

白万剑又问了几句,不得要领,当即快步走进大厅,见封万里已陪着石清夫妇在用茶,

便道:“两位请宽坐。小弟少陪,进内拜见家严,请他老人家出来见客。”封万里皱眉道:

“师父忽然自前天起身染恶疾,只怕还须休息几天,才能见客。否则他老人家对石兄向来十

分尊重,早就出来会见了。”白万剑心乱如麻,道:“我这就瞧瞧去。”

他急步走进内堂,来到父亲的卧室门外,咳嗽一声,说道:“爹爹,孩儿回来啦。”

门帘掀起,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她脸色憔悴,说道:

“谢天谢地,大少爷这可回来啦,咱们正没脚蟹似的,不知道怎么才好。老爷子打大前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