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第五章 叮叮当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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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心中一片迷惘,搔了搔头,说道:“奇怪,奇怪!”见到桌上那盒泥人儿,自言

自语:“泥人儿却在这里,那么我又不是做梦了。”打开盒子盖,拿了泥人出来。

其时他神功初成,既不会收劲内敛,亦不知自己力大,就如平时这般轻轻一捏,刷刷刷

几声,裹在泥人外面的粉饰、油彩和泥底纷纷掉落。那少年一声“啊哟”,心感可惜,却见

泥粉褪落处里面又有一层油漆的木面。索性再将泥粉剥落一些,里面依稀现出人形,当下将

泥人身上泥粉尽数剥去,露出一个**的木偶来。

木偶身上油着一层桐油,绘满了黑线,却无穴道位置。木偶刻工精巧,面目栩栩如生,

张嘴作大笑之状,双手捧腹,神态滑稽之极,相貌和本来的泥人截然不同。

那少年大喜,心想:“原来泥人儿里面尚有木偶,不知另外那些木偶又是怎生模样?”

反正这些泥人身上的穴道经脉早已记熟,当下将每个泥人身外的泥粉油彩逐一剥落。果然每

个泥人内都藏有一个木偶,神情或喜悦不禁,或痛哭流泪,或裂觜大怒,或慈和可亲,无一

相同。木偶身上的运功线路,与泥人身上所绘全然有异。

那少年心想:“这些木偶如此有趣,我且照他们身上的线路练练功看。这个哭脸别练,

似他这般哭哭啼啼的岂不难看?裂着嘴笑的也不好看,我照这个笑嘻嘻的木人儿来练。”当

下盘膝坐定,将微笑的木偶放在面前几上,丹田中微微运气,便有一股暖洋洋的内息缓缓上

升,他依着木偶身上所绘线路,引导内息通向各处穴道。

他却那里知道,这些木偶身上所绘,是少林派前辈神僧所创的一套‘罗汉伏魔神功’。

每个木偶是一尊罗汉。这门神功集佛家内功之大成,深奥精微之极。单是第一步摄心归元,

须得摒绝一切俗虑杂念,十万人中便未必有一人能做到。聪明伶俐之人总是思虑繁多,但若

资质鲁钝,又弄不清其中千头万绪的诸种变化。

当年创拟这套神功的高僧深知世间罕有聪明、纯朴两兼其美的才士。空门中虽然颇有根

器既利、又已修到不染于物欲的僧侣,但如去修练这门神功,势不免全心全意的‘着于武

功’,成为实证佛道的大障。佛法称‘贪、嗔、痴’为三毒,贪财贪色固是贪,耽于禅悦、

武功亦是贪。因此在木罗汉外敷以泥粉,涂以油彩,绘上了少林正宗的内功入门之道,以免

后世之人见到木罗汉后不自量力的妄加修习,枉自送了性命,或者离开了佛法正道。

大悲老人知道这一十八个泥人是武林异宝,花尽心血方始到手,但眼见泥人身上所绘的

内功法门平平无奇,虽经穷年累月的钻研,也找不到有甚宝贵之处。他既认定这是异宝,自

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损毁,可是泥人不损,木罗汉不现,一直至死也不明其中秘奥的所

在。其实岂止大悲老人而已,自那位少林僧以降,这套泥人已在十一个人手中流转过,个个

战战兢兢,对十八个泥人周全保护,思索推敲,尽属徒劳。这十一人都是遗恨而终,将心中

一个大疑团带入了黄土之中。

那少年天资聪颖,年纪尚轻,一生居于深山,世务一概不通,非纯朴不可,恰好合式。

也幸好他清醒之后的当天,便即发现了神功秘要。否则帮主做得久了,耳濡目染,无非娱人

声色,所作所为,尽是凶杀争夺,纵然天性良善,出于泥而不染,但心中思虑必多,那时再

见到这一十八尊木罗汉,练这神功便非但无益,且是大大的有害了。

那少年体内水火相济,阴阳调合,内力已十分深厚,将这股内力依照木罗汉身上线路运

行,一切窒滞处无不豁然而解。照着线路运行三遍,然后闭起眼睛,不看木偶而运功,只觉

舒畅之极,又换了一个木偶练功。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练完一个木偶,又是一个,于外界事物,全然的不闻不见,从

天明到中午,从中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次日天明。

侍剑初时怕他侵犯,只探头在房门口偷看,见他凝神练功,一会儿嘻嘻傻笑,过了一会

却又愁眉苦脸,显是神智胡涂了,不禁担心,便蹑足进房。待见他接连一日一晚的练功,无

止无休,心中早已忘了害怕,只是满心挂怀,出去睡上一两个时辰,又进来看他。

贝海石也在房外探视了数次,见他头顶白气氤氲,知他内功又练到了紧要关头,便吩咐

下属在帮主房外加紧守备,谁也不可进去打扰。

待得那少年练完了十八尊木罗汉身上所绘的伏魔神功,已是第三日晨光熹微。他长长的

舒了口气,将木偶放入盒中,合上盒盖,只觉神清气爽,内力运转,无不如意,却不知武林

中一门稀世得见的‘罗汉伏魔神功’已是初步小成。本来练到这境界,少则五六年,多则数

十年,决无一日一夜间便一蹴可至之理。只是他体内阴阳二气自然融合,根基早已培好,有

如上游万顷大湖早积蓄了汪洋巨浸,这‘罗汉伏魔神功’只不过将之导入正流而已。正所谓

‘水到渠成’,他数年来苦练纯阴纯阳内力乃是储水,此刻则是‘渠成’了。

一瞥眼间,见侍剑伏在床沿之上,已然睡着了,于是跨下床来,其时中秋已过,八月下

旬的天气,颇有凉意,见侍剑衣衫单薄,便将床上的一条锦被取过,轻轻盖在她身上。走到

窗前,但觉一股清气,夹着园中花香扑面而来。忽听得侍剑低声道:“少爷,少爷你……你

别杀了!”那少年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老是叫我少爷?又叫我别杀人?”

侍剑睡得虽熟,但一颗心始终吊着,听得那少年说话,便即醒觉,拍拍自己心口,道:

“我……我好怕!”眼见床上没了人,回过头来,却见那少年立在窗口,不禁又惊又喜,笑

道:“少爷,你起来啦!你瞧,我……我竟睡着了。”站起身来,披在她肩头的锦被便即滑

落。她大惊失色,只道睡梦中已被这轻薄无行的主人玷污了,低头看自身衣衫,却是穿得好

好地,霎时间惊疑交集,颤声道:“你……你……我……我……”

那少年笑道:“你刚才说梦话,又叫我别杀人。难道你在梦中,也见到我杀人吗”

侍剑听他不涉游词,心中略定,又觉自身一无异状,心道:“是我错怪了他么?谢天谢

地……”便道:“是啊,我刚才做梦,见到你双手拿了刀子乱杀,杀得地下横七竖八的都是

尸首,一个个都不……不……”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便即住口。她日有所见,夜有所梦,

这一日两晚之中,在那少年床前所见的只是那一十八具裸身木偶,于是梦中见到的也是大批

**男尸。那少年怎知情由,问道:“一个个都不什么?”侍剑脸上又是一红,道:“一个

个都不……不是坏人。”

那少年问道:“侍剑姊姊,我心中有许多事不明白,你跟我说,行不行?”侍剑微笑

道:“啊哟,怎地一场大病,把性格儿都病得变了?跟我们底下人奴才说话,也有什么姊

姊、妹妹的。”那少年道:“我便是不懂,怎么你叫我少爷,又说什么是奴才。那些老伯伯

又叫我帮主。那位展大哥,却说我抢了他的妻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侍剑向他凝视片刻,见他脸色诚挚,绝无开玩笑的神情,便道:“你有一日一夜没吃东

西了,外边熬得有人参小米粥,我先装一碗给你吃。”

那少年给她一提,登觉腹中饥不可忍,道:“我自己去装好了,怎敢劳动姊姊?小米粥

在那里?”一嗅之下,笑道:“我知道啦。”大步走出房外。

他卧室之外又是一间大房,房角里一只小炭炉,炖得小米粥**波的直响。那少年向侍

剑瞧了一眼。侍剑满脸通红,叫道:“啊哟,小米粥炖糊啦。少爷,你先用些点心,我马上

给你炖过。真糟糕,我睡得像死人一样。”

那少年笑道:“糊的也好吃,怕什么?”揭开锅盖,焦臭刺鼻,半锅粥已熬得快成焦饭

了,拿起匙羹抄了一匙焦粥,便往口中送去。这人参小米粥本有苦涩之味,既未加糖,又煮

糊了,自是苦上加苦。那少年皱一皱眉头,一口吞下,伸伸舌头,说道:“好苦!”却又抄

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吞下之后,又道:“好苦!”

侍剑伸手去夺他匙羹,红着脸道:“糊得这样子,亏你还吃?”手指碰到他手背,那少

年不肯将匙羹放手,手背肌肤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弹之力。侍剑手指一震,急忙缩手。那

少年却毫不知情,又吃了一匙苦粥。侍剑侧头相看,见他狼吞虎咽,神色滑稽古怪,显是吃

得又苦涩,又香甜,忍不住抿嘴而笑,说道:“这也难怪,这些日子来,可真饿坏你啦。”

那少年将半锅焦粥吃了个锅底朝天。这人参小米粥虽煮得糊了,但粥中人参是上品老山

参,实具大补之功,他不多时更是精神奕奕。

侍剑见他脸色红艳艳地,笑道:“少爷,你练的是什么功夫?我手指一碰到你手背,你

便把人家弹了开去,脸色又变得这么好。”那少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功夫,我是照着那

些木人儿身上的线路练的。侍剑姊姊,我……我到底是谁?”侍剑又是一笑,道:“你是真

的记不起了,还是在说笑话?”

那少年搔了搔头,突然问:“你见到我妈妈没有?”侍剑奇道:“没有啊。少爷,我从

来没听说你还有一位老太太。啊,是了,你一定很听老太太的话,因此近来性格儿也有些儿

改了。”说着向他瞧了一眼,生怕他旧脾气突然发作,幸好一无动静。那少年道:“妈妈的

话自然要听。”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我妈妈到那里去了。”侍剑道:“谢天谢地,世界

上总算还有人能管你。”

忽听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帮主醒了么?属下有事启禀。”

那少年愕然不答,向侍剑低声问道:“他是不是跟我说话?”侍剑道:“当然是了,他

说有事向你禀告。”那少年急道:“你请他等一等。侍剑姊姊,你得先教教我才行。”

侍剑向他瞧了一眼,提高声音说道:“外面是那一位?”那人道:“属下狮威堂陈冲

之。”侍剑道:“帮主吩咐,命陈香主暂候。”陈冲之在外应道:“是。”

那少年向侍剑招招手,走进房内,低声问道:“我到底是谁?”侍剑双眉微蹙,心间增

忧,说道:“你是长乐帮的帮主,姓石,名字叫破天。”那少年喃喃的道:“石破天,石破

天,原来我叫做石破天,那么我的名字不是狗杂种了。”

侍剑见他颇有忧色,安慰他道:“少爷,你也不须烦恼。慢慢儿的,你会都记起来的。

你是石破天石帮主,长乐帮的帮主,自然不是狗……自然不是!”

那少年石破天悄声问道:“长乐帮是什么东西?帮主是干什么的?”

侍剑心道:“长乐帮是什么东西,这句话倒不易回答。”沉吟道:“长乐帮的人很多,

像贝先生啦,外面那个陈香主啦,都是有大本领的人。你是帮主,大伙儿都要听你的话。”

石破天道:“那我跟他们说些什么话好?”侍剑道:“我是个小丫头,又懂得什么?少

爷,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便问贝先生。他是帮里的军师,最是聪明不过的。”石破天

道:“贝先生又不在这里。侍剑姊姊,你想那个陈香主有什么话跟我说?他问我什么,我一

定回答不出。你……你还是叫他去吧。”侍剑道:“叫他回去,恐怕不大好。他说什么,你

只须点点头就是了。”石破天喜道:“那倒不难。”

当下侍剑在前引路,石破天跟着她来到外面的一间小客厅中。只见一名身材极高的汉子

倏地从椅上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帮主大好了!属下陈冲之问安。”

石破天躬身还了一礼,道:“陈……陈香主也大好了,我也向你问安。”

陈冲之脸色大变,向后连退了两步。他素知帮主倨傲无礼、残忍好杀,自己向他行礼问

安,他居然也向自己行礼问安,显是杀心已动,要向自己下毒手了。陈冲之心中虽惊,但他

是个武功高强、桀傲不驯的草莽豪杰,岂肯就此束手竺毙?当下双掌暗运功力,沉声说道:

“不知属下犯了第几条帮规?帮主若要处罚,也须大开香堂,当众宣告才成。”

石破天不明白他说些什么,惊讶道:“处罚,处罚什么?陈香主你说要处罚?”陈冲之

气愤愤的道:“陈冲之对本帮和帮主忠心不贰,并无过犯,帮主何以累出讥刺之言?”石破

天记起侍剑叫他遇到不明白时只管点头,慢慢再问贝海石不迟,当下便连连点头,“嗯”了

几声,道:“陈香主请坐,不用客气。”陈冲之道:“帮主之前,焉有属下的坐位?”石破

天又接连点头,说道:“是,是!”

两个个人相对而立,登时僵着不语,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陈冲之脸色是全神戒备而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