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岛 亨利?杰基尔的自白(2/4)

即使到了这个年纪,我仍然避免不了厌恶这枯燥的研究生活,常常想寻求其他的快乐。至于我的爱好,实际上是有损名声的,然而我本人却拥有很好的名誉,令人仰慕,受人尊敬。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自相矛盾的情形越来越令我烦躁不安,正因如此,在拥有新的能力的诱惑下,我变成了它的奴隶—仅仅是喝上一小杯,我就可以由著名的教授摇身变为爱德华?海德,这令我感到很有趣,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开心地大笑。我小心而认真地为这个新身份做准备:我在索霍区租下了一栋房子,就是后来你和警察追踪过去的那栋;在那里,我购置了新家具,还雇了一名口风紧但道德上不是十分讲究的女仆。在另一方面,我告诉杰基尔的仆人们,有一位海德先生将可以在我的住所享有一切权利,我还十分详细地向仆人们描述这个人的相貌。为了防止意外,我甚至多次登门拜访过自己,让第二个我成为家中的常客。另外,为了保险起见,我还立了一份遗嘱,就是你竭力反对的那一份。这样一来,一旦杰基尔遭到什么不测,我变为爱德华?海德后,经济上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就这样,安排好一切之后,我便可以因自己的特殊而获得豁免权。

过去,人们策划罪恶的勾当时,会找一些不要命的家伙去执行,从而保全自己的地位和名誉,使其不受损伤,而我是第一个为了追求快乐而这样做的人。我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德高望重的姿态缓步前行;转眼间,又可以像调皮的孩子一样脱掉借来的外套,一头扎进为所欲为的大海。在这个外套的遮蔽之下,我还可以百分之百地保证自己的安全。试想一下,这个新的我原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只需要迅速配好药剂,并一口气把它喝光,那么不论爱德华?海德做下什么事,都可以像镜子上的哈气那样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在家中安详静坐、在书房中剔亮烛光的亨利?杰基尔。如此天衣无缝,外来的怀疑都是可以不屑一顾的。

有了伪装之后,我便急不可耐地寻欢作乐,之前已经说过,那些事是有损名声的,作为杰基尔,我不愿使用更加不体面的字眼。可是,一到爱德华?海德的身上,它们便成了凶残狠毒的化身。每一次夜游之后,这位代理人无耻、卑鄙的行为都令我震惊不已,这个摆脱了我的灵魂的人,这个被我派出去寻欢作乐的人,是一个狠毒、凶残、无情的家伙,他的所有想法与行动,都是出自私心,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利己主义者。他如同原始的野兽一般出去为非作歹,给别人带来的一切痛楚和折磨他都毫不在意,他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种种行为将亨利?杰基尔惊得目瞪口呆。然而,法律对他毫无办法,而良心则是无论如何都能够得到安慰的—反正犯罪的是海德,跟杰基尔没有任何关系,喝了药水之后,一睁开眼他仍是那个德高望重、极受尊敬的上流人物。当然,如果遇到合适的机会,他也愿意做一些善事来弥补海德犯下的罪行,如此一来,他的良心也无须再遭受过多的谴责了。

对于那些有损名誉的事我羞于启齿,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能接受那是我的所作所为。现在我只想谈一谈我怎样受到了警告,可怕的惩罚又是怎样降临到我的头上的。发生过一件小事,因为无关紧要,我也不想重提,我在街上虐待过一个小孩儿,一位过路人出于愤怒前来干涉,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那个人竟然是你的亲戚。当时,医生和小孩儿的家人全都不肯善罢甘休,为了保住性命,摆脱这件麻烦事,于是爱德华?海德把他们带到那座房子前,并用亨利?杰基尔的支票支付了赔款。由这件事得到了教训,我便以爱德华?海德的名义在其他银行又开了一个账户,并且更改了笔迹,令其向后倾斜,还发明了一种新的签字形式。做完这些事,我不由得暗自得意,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遇到此类的麻烦事了。

在卡鲁爵士被害前大约两个月,我出去猎奇后很晚才回家。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感到有些异样。我环顾四周,看了看广场附近自己家里那些体面的家具,接着又看了看帷帐的花纹以及红木的床架,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我始终觉得自己并不是睡在家中。有一种感觉固执地告诉我:我睡错了地方,我应该在索霍区爱德华?海德的那个小房间里醒来。我暗自觉得好笑,开始懒洋洋地用心理学的方法剖析刚刚产生的幻觉。在这个过程中我心不在焉,甚至还打了一个盹儿,然而,在某个清醒的瞬间,我的视线无意中落到了自己的手上。我想你也十分清楚,亨利?杰基尔的手具有鲜明的职业特征—手掌宽大,皮肤白皙,给人以稳重坚定的感觉。但是在这伦敦清晨阳光的照射下,我竟然看到了一只瘦骨嶙峋、青筋暴突、灰白的皮肤上长有一层黑色汗毛的手。这是爱德华?海德的手!

我呆住了,注视着它有半分钟之久,直到恐惧在我心中猛然醒过来,我才一下子跳下床,冲到了镜子前。一看到镜子里面那个人,我吓得灵魂出窍,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我记得清清楚楚,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忘记恢复成亨利?杰基尔,可是现在却再次变成了爱德华?海德,这是怎么回事?此时已是上午,仆人们早已起床了,可是药物还放在密室中,我必须要走很长一段路,要经过两道楼梯,穿过走廊,穿过院子和那间实习讲堂。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遮挡脸部是很容易的,可是身材变化太大了,该怎么办呢?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仆人们早已习惯第二个我在这里自由出入,于是便放下心来,马上穿好衣服,并尽可能地把自己打扮得像那么回事,因为杰基尔的衣服尺寸太大了,套在海德的身上显得十分刺眼。我飞快地穿过了屋子,布拉德肖被一大早就出现并穿着怪异的海德给吓坏了,不禁瞪圆了眼睛,向后退了好几步。十分钟之后,杰基尔博士变回了自己,心事重重地坐在餐桌前,装作要吃早饭的样子。

我当然没有任何心思吃早饭,这件离奇的事打破了我以往的经验,简直就像是巴比伦墙上的手指40,一字一句地把对我的判决词写到了墙上。我不得不开始比任何时候都认真地考虑我的双重身份可能带来的各种问题及后果。那个由我变化出来的爱德华?海德,由于已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锻炼,我感觉到他好像在渐渐长大,并且,当我变成他时,很明显地感到血气方刚,精力旺盛。隐约中,我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倘若继续这样发展下去,那么我本性中的平衡可能会被永远地打破,我将倾向于恶的一面,并且随意变形的能力有可能会丧失,到那时,爱德华?海德将彻底把杰基尔替代。

事实上,那种药剂的效果并不十分稳定。很早之前的某次,我就曾彻底失败过。从那时起,我不得不多次加大药剂量,还有一次,我竟置生命于不顾,喝下整整三倍的药剂量。直到现在,我依然为自己这个杰出的发明而自得,但事实证明,尤其是前几次的失败表明,我的研究还存在严重的不足。而从那天早上所发生的出人意料的事件,我得出了如下结论:在实验的开始,如何挣脱杰基尔的**束缚是我面对的最大困难,但是随着进一步的发展,事情发生了变化,现在已经向另一个方向转化。也就是说,那个善的我渐渐维持不下去了,我渐渐失去了对他的控制,此时,他正在同恶的一面结合为一体。

看来我必须从这两者当中选择一个了。这两个自我有着共同的记忆,可是在其他的能力上却相差太多。杰基尔是一个混合体,是一个比较复杂的人,他时而有着清醒的头脑,时而有着无尽的贪欲,他可以在转眼间变成海德,并乐于分享海德冒险的乐趣。而海德呢?他对杰基尔毫不关心,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想到他的避风港罢了。

杰基尔对海德怀有强烈的关切之心,这是一种类似于父爱的感情。可是海德像是一个不肖之子,对杰基尔没有丝毫感情。如果我选择了杰基尔,那么就得同那些放纵的**、无所顾忌的享乐等乐趣彻底告别;而如果我选择了海德,那么我的一生就彻底完了,我将为人们所不齿、痛恨,令亲朋好友蒙羞,无人理睬。在两者的选择上,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太多,毫无疑问应该选择杰基尔。可是,还有一点不得不考虑到,杰基尔会在长期的克制贪欲中饱受折磨,而海德却完全没有此类负担。虽说我正处于一种特殊的地位,但是需要做出的这种抉择,却是有史以来人类不断在面对的:任何一个受到诱惑而摇摆不定的人,都必须做出明智的选择。我跟大多数人一样,都选择了较好的一面,结果却并没有坚持下去。

是的,我选择了做那个上了年纪却有着无穷**的博士,他德高望重,受人尊敬,身边有很多朋友,而且心怀诚挚的愿望。我毅然抛弃了那个可以享受无拘无束的生活的人,抛弃了年轻的身心、轻快的步伐、有力跳动的脉搏以及隐秘的快乐。尽管我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却下意识地保留了余地—我留下了索霍区的房子,爱德华?海德的衣服也被我藏在工作室的柜子里,随时可以取用。无论如何,我在整整两个月内始终恪守自己的选择。在这期间,我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在生活上也变得更加严谨了。我似乎听到了良心的赞美,也似乎从中得到了心理上的补偿。但是,流逝的时间终于让我放松了警觉,让我忘却了那令人心悸的恐惧。我又开始饱受**的折磨,仿佛是海德在尽力地向外挣脱,渴望重获他的自由。最终,在某个意志薄弱的瞬间,我再次配制了药剂,并全部喝了下去。